開始前的最後一句話
很多時候釐清狀況只需要一句話。
火神一手提著一袋外壁滲滿水珠的飲料回來,球場亂烘烘的,還有一攤血跡。不是很稀罕,但也不常見。
一堆人圍在角落,他走過去,依身高來說他應該能夠很輕易地看見被圍在中心點的是誰,傷者,但還沒看清楚就被木吉擋住苦笑著說哎呀火神你這麼快就回來啦。
不在球場上也能夠發揮自如的野生直覺,讓火神察覺得出那並不是什麼好事,有一攤血,想關心隊友還被刻意擋住……把飲料當成球往木吉胸口丟去也不管對方是否有接好,輕而易舉地錯身靠近。
監督拿著毛巾按住某個人的額頭;平常雖然力氣不算大,要抵抗一個女孩子是綽綽有餘了,但這時連監督都無法抗拒,那到底該是多痛或者多虛弱到失去力氣。火神沒有恐血症,但當他看清楚受傷的人時,卻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到差點站不穩。
不知道誰先發現了他,有點猶疑地往旁邊擠了擠,讓出一個位置讓他靠近。火神往前走了幾步,看清楚了,還沒靠近就又停下,皺緊眉頭問倒底發生什麼事。
小金井作為誠凜氣氛調節器被推出來支支吾吾地解釋緣由,火神左耳進右耳出,只看到黑子聽到他的聲音時想要起身又被監督按著動彈不得的樣子。臉色陰晴不定。就在大家以為他會不等校醫來就先把人扛到保健室待命的時候,他只是問了監督一句那練習結束了嗎?
監督一樣眉頭深鎖地說也只能這樣了。聽完火神第一個走回更衣室。
多年後在聚會上不知誰提起這件事。
大家紛紛笑著說都以為火神是見血怕暈,才會顧面子地快點落荒而頭回更衣室鎮定心神再出發。火神擦乾嘴邊啤酒沫說才沒那回事,他就是、就是……打了個嗝沒說下去,話題被帶開,不了了之。
居酒屋的門被拉開,黑子揭開布簾走進來。
他婉拒了為他帶路的店員。他們那行人好幾個個子高得不像亞洲人,還有火神那頭紅髮,如果不能第一眼看見的話就是眼睛瞎了才有可能。
黑子才走進隔間就看見火神臉上蓋著毛巾往後仰癱在椅背上,不打籃球後存在感翻倍增加的黑子引起眾人回頭注意,但被他做的手勢心領神會地點頭保持安靜,誰也沒叫他。黑子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目下掀開毛巾,露出底下那張紅到不行的臉,雖然沒有髮色張揚,但紅得也太誇張讓其他人見狀笑得樂不可支。他們每次聚會喝酒,只是火神難得沾上幾口,就算有也不至於到像今天這樣毫無節制最後癱醉在椅子上爛泥一般的醉態。
居酒屋裡燈光昏暗,面上毛巾被揭開的火神仍覺得有光透過眼皮,刺目。掙扎著要換個姿勢就被一隻手拉著按倒。雖然質地不是很軟,但摸著他額頭的那隻手溫度低涼,被這樣摸著他覺得很舒服便沒有多做無謂掙扎的順服了。
被搖醒的時候他看見黑子站在車外拍著他的臉。
「原來火神君還醒著。」
說是這麼說,彎著腰把根本沒什麼意願配合的火神獨立架著還能游刃有餘地掏出錢包遞車錢給司機的黑子,臉不紅氣不喘地等著火神不甚樂意的配合。
要說醒著也不是醒著,說活著又像死去。頭重腳輕而腳步虛浮,以為自己走的是左邊卻是斜線向右,企圖掙扎但徒勞無功。被酒氣與油煙食物還有其他紛雜氣味攏住的鼻間竄來熟悉的香氣,只如一絲清明便讓他像抓住地獄裡的紅蓮。明明覺得痛苦,又無處可逃。那是源自於黑子,不適於成年男性的甜膩綿軟的香氣。
火神沒有忍住嘔吐欲,或者該說他僅有在獨立自主外的脾氣全留給身邊的人。他在玄關吐了一地而後癱坐在鞋櫃上,有些茫然地搖晃著身體。實在是吐得厲害了,喉嚨還隱隱作痛,火神彎下腰摸著自己的喉嚨,嘴巴泛起又幾欲作嘔的酸氣。
「所以為什麼火神君要這樣自找罪受呢,」他又被架了起來。他們跨過腳下濁物,踢開鞋子,不甚穩固地走進客廳然後摔進沙發裡。「明明知道自己不擅長喝酒吧。」
被吻封住嘴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要忘了呼吸,抓緊旁邊抱枕差點往黑子肚子砸過去,但沒有做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黑子放開他,而是他的手被握住,指與指的縫隙被輕易佔據,以最緊密的方式交換彼此溫度。火神才曉得醉時半夢半醒那股低凉其來何處。
黑子露出微妙的表情與他分開。他打了一個酒嗝,突然明白黑子的表情從何而來,於是笑的得意猖狂:「怎麼樣,味道還好嗎?」
「雖然想要愛屋及烏,但喜歡火神君並不代表能夠喜歡上你嘴裡的酒味與嘔吐物的味道。」黑子從廚房常備的電水壺裡倒了熱水讓他漱口。
其實酒早已醒了,他只是有點難以面對黑子,能裝則裝。
火神沒有忘記造成今天僵局的主因。但他仍然沒有像黑子一樣,能夠若無其事把每一次說出口的喜歡都帶著告白的意思。黑子說出口的事在他聽來有其重量,要做出回應的時候也更加困難。不慎重以待的話就像是侮辱了那番心意。火神無法忍受那樣的自己。
不管是那時候也好,這時候也罷,都實在不是能夠開口的時候。
『火神君,我喜歡你。』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回應以為是玩笑,略帶不耐的說這是什麼不好笑的笑話啊黑子,換來對方不曾動搖的視線,頭頂那根大事不妙的雷達突然豎立起來。
一開始並不奢求得到的回應隨著追逐拉長期待加深渴求,直到回神時才發現一切已不復如初。
火神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黑子那句話只是以句號作結的陳述,不是二選一的是非題,或是該困惑為什麼黑子會對自己說出那四個字。只是在即使被同性告白後,也並不感到噁心厭惡,只是無所適從而遲遲無法面對。同樣是被追逐,卻變得只要一感知到對方的目光就有芒刺在背的難受。明明不討厭,卻找不到答案。
沒有要求回應,只一昧付出--即使再想要假裝沒這回事也一樣無法忍受。可他就在那裡,就看著自己,若果拿掉那道視線……火神難以想像並且茫然。
就在面對與否的中間遇見黑子受傷的那一幕,將袋子甩往木吉懷裡時他知道自己手在顫抖。至於到底是生氣還是見血的恐懼他一時分辨不出來,坐在更衣室的長凳上才突然記得要呼吸似喘了幾口大氣。
那傢伙在我不在的時候受傷了。與我一樣強又在某方面顯得弱小的傢伙,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嗎?是個男人就該保護好自己喜歡的對象吧,黑子那傢伙根本辦不到。他握緊拳頭攥得死緊卻沒發現更衣室的門被打開。黑子站在他面前,頭上纏了幾圈繃帶,其中幾撮頭髮像雜草一樣從繃帶間冒出。看上去可憐又滑稽。
「火神君是在擔心我嗎?請放心我沒事。」
「誰擔心你了,我才沒有在想這種事。」
「那麼是在想什麼事呢,介意告訴我嗎火神君?」
「總之不是你的事就對了!」想伸手推開黑子起身,衣角掀動的紅閃進眼底。那不是誠凜的顏色,那是黑子的顏色。
身型有些搖晃腳步虛軟仍硬是要抓著他不放手。這種在他人眼裡堪稱自不量力的行為也只有黑子做得出來。但火神知道黑子並非自不量力,他只是在別人看清楚前就已經達成他的目的,帶著收穫轉身離去。
「真的,不關我的事嗎?」
火神攤在沙發裡,額頭上是冷水浸泡後擰乾的毛巾,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黑子拉了一張低矮收納椅坐在旁邊,手上拿著一本文庫集。看著封底火神很輕易就辨認出那是黑子很喜歡的一本書,喜歡到連封面底都被長久持拿的手指抹去色彩而褪色模糊。說要捨棄最痛快的是黑子,最念舊的卻也是他。
「只是一句話而已,火神君沒有必要這麼煩惱。」
火神聽完抓著自己額上那條毛巾往黑子丟去,毛巾不偏不倚先丟到黑子的臉再落到書上。後者極其冷靜地將還帶著水氣的毛巾拎開後,拿衛生紙在紙張上按著,直到吸乾水分後才回頭。
「我不是故意的喔。誰叫你不接住那條毛巾。」
「火神君的意思是只要趁人不備,那麼被偷襲也是應該的?」
「別把我說的這麼卑鄙!我才不會趁著早上被踹到床底下裝病裝痛,還一直裝可憐逼問人到底喜不喜歡自己這種難為情的問題好嗎?不過就是睡夢中肢體動作大了點!」
「一個禮拜內至少有四天我會在床下醒來。每次看著火神君捲著棉被,我都不曉得該抽走棉被好還是鑽進火神君的懷裡。」黑子頓了一下,看見酒氣好不容易消褪的人又從鎖骨開始往上蔓延火焰後遂又繼續,「只不過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以表慰藉,沒想到火神君也不願意配合。」
「……你兩樣都做了吧還敢說這麼大聲。」
「況且火神君根本沒必要借酒壯膽。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跟睡相一樣差。」
「我只是沒注意學長他們一直往我杯子裡倒酒!」
「恕我直言,我記得下午已經傳簡訊跟火神君說我會晚點到,請火神君不要因為我不在就一直被學長他們勸酒。」
「為什麼我連喝個酒都要被你管啊!」 「當然是因為火神君只要一喝醉,就只有我才能照顧你。」
雖然即使鬧脾氣也不會壓著在心底什麼都不說這點很好。當然這句話黑子是不會說的。
火神因為太急著開口說話不慎咬到舌頭,捂著嘴吃痛又生氣地含糊說了一串黑子沒聽清楚,於是彎下腰問火神有沒有事,卻反被火神空出一隻手捏著臉頰拉近自己,憤憤不平在黑子耳邊說著讓他反而露出笑容的話。
這根本是先告白的人的錯,憑什麼讓人只能一直想著你而其他事都沒辦法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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