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
黑子醒來不是因為身下的顛簸,而是胃部不斷翻滾而上的酸液讓他沒辦法再繼續閉著眼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火神君,我有點、想……唔--」
即使捂著嘴也來不及阻止已經湧至喉頭的嘔吐欲,背著他的火神自然不可能放手甩掉,就只能眼睜睜、不,也不能說是眼睜睜,應該說是自暴自棄地任他吐在自己後背上仍然忍著被人吐在自己身上的噁心感繼續往前走。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籃球部全員在假日又被監督找去做了一場特訓,而黑子在第一關繞著以學校半徑兩公里的馬拉松這關就先被熱辣的陽光給刷了下來。誰都沒注意到在隊伍末端的黑子落了單。直到第二圈火神在某個轉角發現不知道是被好心路人還是自己跑去陰暗的小巷子口坐著的黑子,沒多作他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傢伙又不行了啊。
火神蹲在黑子面前時,黑子基本上是緊閉著眼一臉不舒服的樣子,虛弱但是精準地叫出他的名字,「……火神君?」
火神有點驚訝,那點驚訝在後來前輩們紛紛追過他領先的那段差距看到火神時被七嘴八舌的關心之言覆蓋過去。騎著腳踏車手還拿了一支擴音器的監督姍姍來遲,露出一副苦惱又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明快果決地做出要火神把黑子背回去體育館的判斷(或者說命令)。
「是是是--」不耐煩地挖挖耳朵,在前輩們的協助下將黑子背起來的過程裡黑子都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樣子,連要勾住火神脖子的力道都很小。這讓火神完全不敢走得太快,深怕一個不小心人就掉了。
「火神君,抱歉我……」
「算了吧。」火神嗤了聲。反正他因為跑步流了一些汗,有些潔癖的本來就打算回體育館先淋浴一下換套衣服,再被弄髒一點也是一樣的結果。「比起那個,你要不要喝點水補充水分?」
過去也曾背過黑子好幾次,游泳池、海邊、山上,都是因為黑子體力耗盡的關係,沒有一次是因為中暑。相較之下,現在背著黑子像是在背後掛著一個暖爐,熱烘烘的,讓火神不免起了黑子這傢伙會不會被燒壞腦袋的可笑想法。
黑子舉起手,指著旁邊的小公園說:「那邊有長椅,還有洗手台,火神君要不要先在那裡把我放著,去洗一下衣服?」
好在長椅是被設置在樹蔭下,把黑子放在那邊橫躺後,火神脫下身上的衣物也只是一件背心,在洗手台上用公用的廉價肥皂搓了幾下後洗乾淨,擰得七八分乾後又套上。口袋裡還有幾個銅板,去投幣式販售機前按了兩瓶冰冰涼涼的運動飲料。黑子還是那副沒什麼精神,懶洋洋地躺在那裡,手臂橫著擋在眼睛上。
「喂,挪過去一點,我也要坐。」黑子聽見他的話,象徵性地動了幾下,火神看得直皺眉。那種要動不動的樣子活像前幾天他在樹下打瞌睡,結果醒來發現制服上有好幾隻鬃毛刷一樣的毛毛蟲。真是不舒服。
「真不好意思啊火神君,這裡沒有位置了。」聽這回話應該是恢復了點吧,至少有精神做出欠打的反應了。
火神拉開黑子的衣服,把兩罐運動飲料塞進去。趁黑子仰起上半身看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拎著他的領子佔據那小小的空間,再好整以暇地把黑子按到自己腿上。
「這樣不就有位置了。」黑子一手一罐飲料,有點不敢置信地仰著臉看他。火神被他看得有點彆扭,「幹麼這樣看我啊?」
「大概是火神君老是會做出讓我無法理解的舉動的關係吧。」他將一罐飲料塞到火神手裡。
「有嗎?我怎麼沒感覺。」
「因為是我理解的火神君,而不是火神君本人理解的自己啊。」
火神用打開鋁罐喀的一聲作為對黑子呢喃般的回應。
「我說你啊,」他戳戳黑子的額頭,還沒有打開飲料的人將鋁罐握在胸前,「以後要是再中暑或是不舒服的話,好歹找個顯眼的位置待著吧。不然你要人家去哪邊找人?」
「中暑的話,不就要先找個陰涼的角落嗎?」
「但你剛剛找那個巷子也太裡面了吧,如果不是我剛好看到,搞不好大家回體育館後才會發現你不在了。」
「真的嗎?」黑子換了姿勢,臉頰隔著一層薄軟的球褲蹭著火神的大腿,這讓火神不自主地抖了下。「可是火神君不是找到我了。」
「就跟你說了只是剛好看到!」
「被火神君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尤其又在中暑不舒服的時候,讓人……」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連火神都聽不見的咕噥。
「什麼東西啊?話老是說一半不然就是讓人覺得很丟臉的,真是……」
他才沒有刻意去找到黑子,只是剛好看見。
就在那條陰暗的巷子前,有個什麼東西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刺痛了他的眼。走近點看才發現是黑子,閃閃發亮的東西則是他暫時寄放在黑子那邊的項鍊。掛著已經不再必須執著的誓言之戒,他總是對人優柔寡斷留下傷痕後又被黑子撫平的象徵。
而那些不管黑子知道或不知道,火神猜他大概不知道吧。不知道他其實不是一直溫柔,但知道他不是一直勇往向前,因為就在他的身邊所以怎麼做都無所謂。
然而一切種種卻如星星之火。
默默燃起,幾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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