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底所見之藍
當日曆一格格被兒子用蠟筆歪歪斜斜的劃上大紅叉,逼近了每年終會來臨並存在的日子時,黑子把日曆改放在更高的位置,不再讓兒子無知天真的提醒他。即使他早已銘刻入心至骨。
前妻有著一頭總是染成紅褐色的髮,他曾經以為那是天生,後來看見兒子日益長大而成深褐色的髮時,他才明白那是他的誤解。雖然開口問女孩子妳的頭髮顏色到底是天生還是後天染上的有些奇怪,但那頭俏麗的紅褐色短髮確實是他在意前妻到甚至與其結婚生子的原因。他不諱言,可是從來無人問起他。
離婚之時他說孩子給他吧,不是刻意剝奪母子相處的時間,而是前妻屬於女強人一型,雖然也想照顧孩子但總是不比他身為作家全天候照應來的方便。
前妻只沉默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答應了。
我不會換鎖,妳要來看大悟或者從幼兒園直接把他接去玩都沒關係,只是請先知會我一聲。
前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怕我把你的存摺印章捲走?
妳不會這麼做的。黑子露出笑容,那讓前妻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扭頭不再看他。妳甚至驕傲得不願從我這裡拿走一分一毫。
那不是你喜歡我的原因嗎? 這次換黑子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拉拉襯衫,淡淡地說是的。
他們早上辦了離婚手續,中午一起吃頓飯後,前妻接到需出差的消息,便急忙忙走了。黑子沒有生氣,他慢慢踱去兒子上學的幼兒園,在班導師的帶領下看見兒子躺在最喜歡的老虎睡袋裡兀自睡得香甜。一點都不像他,只像前妻。那樣的熱度與明朗。
他脫掉鞋,輕輕搖醒兒子,說爸爸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下午不上課了好不好?
孩子迷迷糊糊地囈語,他當那是答應了,在導師的幫助下替兒子添了衣服,牽著個小雪人寶寶踏出幼兒園門口。
兒子不是沉默的個性,跟在他母親身旁總是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在他面前反而沉靜了。但孩子不怕他,這大約是近朱者赤的關係。
離婚不是單方面的提出,他們都有這個階段已經安靜結束的共識。就像結婚時丟出的深水炸彈,每個人都被炸得措手不及。青峰不顧經紀人與教練的死命阻攔硬是搭最快的飛機回來日本,就為揪著他的衣領咬牙森森地說:喂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背後傳來前妻的笑聲讓青峰扭頭,然後僵著身體鬆開他。
就是青峰君所見的樣子。
青峰什麼話都沒說扭頭就走的樣子還在眼前。前妻為此還對青峰的印象糟到不行。
哲也爸爸…我們要去哪裡啊?
他彎下腰將孩子抱起來。要帶大悟去郊遊哦,我們去麵包店買三明治跟果汁好嗎?孩子攬著他的脖子發出稚嫩的歡呼聲。
經過MAJI BURGER的時候,他點了一杯香草奶昔外帶,過了一會兒想想又點了兩個漢堡。大悟問他包包裡不是已經有剛剛買的麵包了嗎,怎麼還要買漢堡呢?
黑子笑著說,那不是我們要吃的。
大悟脫掉鞋子,赤腳踩在乾草地上,追著黑子剛剛吹得差點喘不過氣的充氣皮球兀自玩得歡快。黑子則將帶來的果汁與漢堡放在石碑前。
好久不見。他說。
大悟遠遠跑過來撲進他懷裡,看見他們剛剛買的果汁與漢堡,疑惑地問他這座墓裡的人是誰啊,怎麼沒帶花而是用果汁漢堡做為供奉品呢?
黑子啊了一聲。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草屑,讓大悟站在墓前。你要叫他火神叔叔。
大悟似懂非懂地點了頭,回頭肚子響起像是咕咕鐘的整點提示聲,鼓起頰說大悟肚子餓了要吃麵包。黑子拿了濕紙巾替他擦手後,便拆開包裝,讓大悟自己拿著慢慢吃。
他叫黑子大悟,五歲了。他在大悟吃完又跑遠的時候向著墓說。
這應該是你第一次看見他吧火神君。他手腳還挺修長的,像他媽媽。以後搞不好會比我還高。監督他們是這麼說的,你覺得如何呢?雖然一定是不會比火神君你還高的。
火神君是他必須感激的對象。為了讓他知道這件事,往後每年我都會帶他來見你。我知道這麼說很失禮,但請火神君務必保佑他平安健康。
等到大悟玩倦了,蜷在他懷裡呼呼大睡,黑子才抱著他回家。
大悟所有的地方都像他的母親,只有現在閉上的那雙眼稍微像他了點。好在也不是那什麼都沒看在眼底的放空樣子,而是澄澈的藍。看著大悟的眼黑子時常覺得安慰,因為那雙眼富含活潑生氣,在那雙眼底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不滯死去在那年復一年的日子。並不是代替誰而活著,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他還有需要珍惜的對象。所以他才活著。
自私並軟弱地等待能夠結束的某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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