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路
天狗不能離開供奉自己的那座山林。
他們都知道這點,於是做下若有一天分散也不能動身尋找對方的約定,即使天狗有著看得輪迴卻不入輪迴這種方便的能力也一樣。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那些穿神官服的小子們用大轎抬走他的屍身。
管他們是說羽化還是圓寂呢,若不是那個人在閉眼前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你也不希罕這終歸塵土的肉身,但你也曉得你眼中的人類就是無聊得緊,就留給他們吧』,他搞不好揮一把扇子吹起大風,將已去了魂靈的無用之物捲入山崖下,任其或者腐朽入土或者落入溪流被魚群爭食。
他忽被一對柔軟的掌心按住眼,素來怯弱的聲,今天不知為何聽來顯得堅定無比。
「骸……骸大人,請您不要再看了。」
「我很好,妳放開吧,庫洛姆。」
原欲伸手順勢撥開髑髏的手,反而被掩得更密實,原本指縫間的光也被收緊不再流轉。
「但是,」髑髏不只話音,連呼吸聲裡也帶著濃濃鼻音,顯然哭過一回,「那位大人曾交代過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您待在這裡看他們。」
「怎麼,他怕我受不了那些討厭的小子們踏入這裏而殺了他們嗎?」
「不是這樣的……那位大人說,您看著看著指不定連他的肉身都想用大風吹走,可是……」他在髑髏的掌心裡皺起眉,髑髏原先踟躕著,察覺到他的不耐慌張地接著道:「可是你們已做了約定,您不能化為風,沿著那些人的路途追尋他可能的輪迴之處。」
一時無語。
待髑髏鬆手後,他早就不見那些人的影子。
髑髏這才迴身退下,真正照他所說的,放他一人。
這時節,山尖櫻花開得正好,當真滿山絢爛。
『你、你該不會在樹下埋了屍體吧……?』
閉上眼都還能看見那個人還未成為神主前,還很膽小懦弱,說是又從街坊間聽說櫻花會開得盛是因為底下埋了屍體的緣故,上來山尖找他發現櫻花盛得不像樣,嚇得面色灰溜溜卻又擔心他是不是濫殺無辜只好硬著頭皮問他的樣子。
『嗯──如果是的話那你要怎麼辦呢?』
一邊受用著對方毫不掩飾造作的關心,可看他一副急壞了好像山腳下的神社馬上要上山來伏誅他這隻惡天狗的樣子,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想著那模樣,他忍不住笑了。
一抹花瓣落在他鼻尖。微癢的觸感止住笑意。
那人還在的時候他睜得開眼看他離去,可是當真知道不在的時候,又退卻了。
若真的那片櫻花底下有他就好了。
至少千百年後他挖得出他的骨,而不至於一轉眼什麼都沒了。
恍似錯覺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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